闲来翻阅《诗经·小雅》，读到那首沉痛悲怆、凄侧动人的哀歌《蓼莪》时，自己的心，竟然也随着那位先秦远归人看花眼的“抱娘蒿”在西风中摇曳着，哭泣着。一直以为“蔚”是极美的字眼，望之蔚然、文章炳蔚、蔚成大国……有茂盛、荟聚、盛大、文采华丽等意思。后来通过比对，原来那像极了抱娘蒿的野草，那茂盛的蒿子，名字就叫“蔚”。
    再进一步查找资料，发现这种不受待见的别名牡蒿的蔚，还是月神眷顾的“蒿”家族成员之一呢！三千年后，更是一度沾了青蒿的光，跟着屠呦呦的诺贝尔奖一起高冷过。
    现代动植物分类学鼻祖、瑞典生物学家林奈最喜欢用神话里的众神之名来给动植物命名，他给蒿属命名为希腊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近些日子，微信听良辰周讲《希腊神话》，得知阿耳忒弥斯是宙斯最宠爱的女儿。我诧异于林奈先生为何将如此高贵的女神名字分派给不起眼的蒿草时，窗台上正月光皎洁，似乎携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氤氲而来，这是月宫中蒿草的香味吗？循香识蒿，这种普通的植物竟然很文艺起来。它是早春时节的牧草，端午节悬挂的香草，是法式大餐的关键调味料，是古诗词中活跃的意象主角。法式大餐及古诗词中的蒿，讲起来太过冗长。倒是听朋友说过，蒿是他儿时寻猪草中的一种，但猪娃们并不怎么爱。古人喜艾，就不妨以艾相比来说说蔚吧。
    蔚是蒿属植物，牡蒿和艾草长得很像，只有挨近闻，才能发现艾草的香味十分好闻，而牡蒿的味道就不敢恭维了。艾有生熟之分，驱毒可直接摘生艾插门楣，真要治病得熟艾。李时珍《本草纲目》里说：“凡用艾叶，须用陈久者，治令软细，谓之熟艾；若生艾，灸火则易伤人肌脉。”熟艾如何做呢？法子是这样的：拣取净叶晒干，扬尘去屑，入石臼内木杵捣熟，罗去渣滓，取白者再捣，至柔烂如绵为度。费心、费时、费力，可见古人做事是多么讲究。古人喜用艾叶煮水泡脚，以祛风止痒。他们的泡脚过程不同于今人，要复杂讲究得多：艾的量要准，80~100克；器皿顺序要对，先用铁盆加清水煮开，再倒入木盆中；温度及泡时有度，水温降至40℃方可开始泡，泡时以半小时为准。想那衣袂飘飘的古人，精心捡拾、爱惜着艾叶之类的草，每一分种的流逝，都充满着沉甸甸的质感，他们的生活节奏放得很慢，却收获着一份又一份的圆满。他们精致着，讲究着，看日子如流水般前行；他们清醒着，智慧着，体味着人生的真谛。
    相比艾，牡蒿真真是野草，但它有许多好听的别名。比如六月雪，顾名思义，定是因长在夏天的缘故。在江苏，它还叫白花蒿，江西则从形状上为其命名为猴掌草。最近一天的中午，我跑到单位附近的湿地公园，想找找冬日里牡蒿的身影。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三色堇，黄的、紫的、蓝的，如蝴蝶般翩翩起舞，浓香扑鼻。不畏严寒的花叶青木叶子上的金斑灿若珊瑚，在冷风中愈发生机勃勃。尤其那苍苍芦苇，花白絮飞，因未砍伐，一派繁华后的萧瑟。我细细地查找，偶尔见到一棵荠荠菜，还有两朵不合时令半开的黄黄的连翘花，一棵杂草也未发现。温室旁，花工的身影在穿梭，心头掠过一丝失望。是啊，公园里怎会有牡蒿呢？牡蒿是属于旷野、山坡、林地及灌丛的，它是野草。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自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腐朽。”突然想到鲁迅先生的这段话。牡蒿是自然界的生物，不是凭空而生的，它吸取着阳光、雨露，奉献着自己的价值：清热、凉血、解毒。如此，小小的让人漠视的牡蒿，即便在冷的空气中瑟缩地做梦，也一定能梦见春的到来的。